特稿 | 探访野外合作社——解散诗意的嘈杂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芒克《阳光中的向日葵》
一朵向日葵灿烂地盛开在野外合作社的海报上,正中间长着獠牙般的钉子。远远看去只觉得颇为接地气,细看又别有深意。使用向日葵这一意向,自然与主唱王海洋对于现代诗的喜爱分不开。“向日葵代表力量,而獠牙代表着反抗。”王海洋这样说。携带着昂头的向日葵和新专辑,在概念专辑《台风》发布的2018年,野外合作社开启了全国巡演。
采访序曲
2019年初,中午,南京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野外合作社结束了一轮巡演后,便一直待在南京。此刻我站在南京市中心某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循着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响,寻着了安置着在那里的野合排练室。我推门而入。
大部分乐迷应该是从野合发布于13年的同名专辑开始接触他们的,《148》、《哑巴》、《优越的嘈杂》等单曲都颇受好评。掺杂着锐气和些许不合时宜的味道,这支南京本土乐队开始制造时代的噪音。进入排练室,简单地和乐队打招呼和寒暄之后,我坐了下来。
排练室不小,设备也并不杂乱,地上零星铺摆着效果器和音箱。野外合作社并不热衷于在作品中堆叠复杂的声效元素——再宏大的叙事,他们也习惯籍由传统的四大件来完成。吸引我眼球的是我一进门便迎面看到硕大单调的时钟,像是精确与冷静的象征,高高地悬挂在墙上。
王海洋坐在一处相对宽敞的地方,面对着我和其他乐队成员,像坐在一处彼岸对望——他即是乐队的精神中心,又是音乐编排上要求严苛的主导。吉他手刘遥仍然保持他一贯的潇洒姿势,身体稍往前倾,脚踩在效果器踏板上,手中的吉他上“大师”两个汉字醒目非常。鼓手董宇,无论在岁数还是资历上都是整个团队里经验最丰富的队员,现今依旧是是南京资深朋克乐队Old Doll的鼓手。贝斯手康淮钰戴着眼镜,低着头弹贝斯的表情像研究某一本难懂的书。
排练告一段落后,我才得以和乐队细细聊了起来。野外合作社或许不是一支热衷于“自我介绍”的乐队,即使已经习惯了面对人群,他们也没有掌握与大众良好沟通的路径。自嘲或是被嘲讽着“或许野外合作社是整个华东乃至整个中国颜值最低的乐队”的同时,他们寻找着更为真实的新定义——既关于乐队自身,更关于他们心目中真正的摇滚乐。
“阿比鹿音乐奖摇滚类别入围”、“豆瓣年度摇滚唱片十佳之一”……即使没有这些外界的头衔或奖项,《台风》这张专辑在独立乐迷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无需多言的。“诗性”,也是乐迷和媒体对于《台风》的评价绕不开的关键词。这“诗性”,一部分当然来自于他们整体概念的野心,一部分又来自于歌词中数不清的隐喻。
关于创作
对于一个概念的阐释,仅靠传统的意识流手法自然无法完成,而需要更多隐秘的线索。“快递员”、“假日酒店”、“波兰自由人民”等一系列意象看似孤立,内里却又紧密联结。台风不描绘众生相,虽然大国小民终究是伟大戏剧的主人,但是野外合作社的台风风暴中心却不刮在肉眼可见的细处。
我问起海洋,关于歌词中的各种意象的来源,他说:“通过间接地对语言系统进行重塑的方法,可以搭建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桥梁,甚至可以改变与人谈话时的思维逻辑和看待事物的态度。”语境的变换,语焉不详的可能性,都阻止不了语言系统的自由转换,实现自由表达。他认为,诗所表达的更多意义上是一种私人化的情绪,它能给阅读者更好地阐述创作者的生存方式。
海洋说:“诗歌就像一种修行。”
创作这样能把听众带向全新思想空间的作品并不是一件易事。“创作是游走于小巷时,上帝提起了他的手。”刘遥大师笑言,“我才不相信灵感来自于枯坐。”他深受拉丁摇滚大师桑塔纳影响,在交流中多次对伍德斯托克上桑塔纳的即兴演奏赞不绝口。对桑塔纳的热爱也成了他创作平流层两部曲的核心动力。大师随性自由的大段吉他即兴演奏成为了野合的标示之一,也是野合表达的重要出口。野外合作社现场那些氛围感非常强的VJ也出自大师之手。那些含义丰富的场景:街道、房顶和田野,颜色鲜艳扑朔迷离。“现代社会使每一个人都在制度下达到某种平衡,然而这种平衡是病态的,风一吹,就会跌入悬崖。”刘遥如是说。
海洋创作的状态好像没有刘遥那么随性,他认为,这是一个较为痛苦的过程,尤其是西方式的摇滚编曲和东方传承的歌词之间的结合。他的创作过程相对比较理性,首先会架构创作的框架,然后再一一地进行填补。除开音乐创作,在“野外合作社”的乐队微信公众平台上,你还可以看到王海洋许多文学上的创作。
他质疑,像莫扎特、巴赫等古典大杰在创作音乐时是否也对“神”短暂地进行抱怨。他承认自己的创作依旧存在许多不足性。相对于平时面向自身的创作而言,制作一首终将要面向社会的作品存在一定任务性,并且存在着虚荣心和自我怀疑的干扰。他的创作灵感最初更多地来源于自己的恋情,《148》、《八十九》背后都藏着一位有代号的女人。
听过《复活》、《神的意志》朋友们常常会说,这两首诗带有极强的反抗精神。然而王海洋解释道“如果说是反抗的话,更多的是对自我的反抗,它是一种自我的鞭策,去寻找内心的火种。”面对如同《上帝意志》采样中荒诞的世界(实际他自己也切身经历过了),王海洋更希望自己不会遁入萨特所描述的虚无主义世界中。他一贯地信奉着加缪西西弗斯式的努力,即使终将失败也要做无意义抵抗的意志。
关于日常
海洋出生并成长于北京房山,一个地处北京但却和人们口中的北京也说不上多少关系的地方。念大学时,来到了南京这座城市,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江宁校区。那时候的江宁区似乎和南京的主城区也说不上什么关系。生活长期地游离于市区中心,王海洋或许也从中培植了从主流文化中抽身的精神方法。
我与乐队成员,与一位其他朋友一起坐在一辆车里,开往饭馆,准备吃午饭。车上,乐队的朋友习以为常地模仿起网红giao哥,笑谈起最近网上正火的梗,大家都心知肚明地一起嬉笑,海洋却是一头雾水。他呈现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总带着怀疑的态度看待时下正火的短视频文化和网红流媒体。这也许并不是不通人情趣味,只是本能地不愿接近。乐队的自我介绍表述,他们的音乐创作“汲取于传统的古典乐和布鲁斯音乐”,这并不常见,不像是一个普通摇滚乐队的目标。这自然同时要求乐队要求海洋,审慎地关注时代的精神面貌。
年轻乐迷真的会喜欢聆听野合这种需要一定时间和思考才能进入颅内高潮的歌曲吗?那些更易接受的轻快悦耳的旋律,一听就能chill起来的跳跃节奏,难道不是更能担当起新世代摇滚乐的大旗,更能让摇滚乐进入更多年轻人的耳朵?面对如今的独立音乐市场,海洋直言道:“现在的市场是畸形的,存在了太多’娘炮’的歌曲。”他认为每一种音乐形式都应该被市场合理地消化,而现在的天平处在一个失衡的状态。“我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被市场同质化。”
问及关于生活环境,他说已经习惯城市生活带来的便捷。但是自己的生活依旧拥有自己的节奏。独处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只有在独处时才可以思考。哪一座城市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自周遭的环境。房山就是家,而南京是工作的地方。
上一轮巡演,野合动用了随程的房车,拉着整套设备与人马四处游走。新一轮的巡演也快要上路了,乐队对于VJ和灯光效果,对于整体氛围感的把控,都会做出更细腻精致的优化,力求让到场的观众拥有更多浸入式的体验。上海场可能会作为特别专场,进行特别的演出安排。我很高兴地看到野合开始进步为一支能力和格局都远超从前的乐队。
“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诗人吗?”与野外合作社短暂的会面分别之后,我在微信上问了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是啊,一个弹着吉他的米沃什,一个站在舞台上的北岛,谁不寄予殷切期待呢?
“不。”他回答得坚决。“我还达不到那个水平。”
“而我已在路上了,我感到奇迹就要发生了。尽管我的身子还没有热起来,可我已经摸清了酒神的习性。”那首富含反抗又富含修补,富含解放思想又富含自我审视的《复活》我至今也没完全读明白。但至少,那种对于“平静的绝望”的彻底反叛是毋庸置疑的。“当酒神歌队的炽热生活,在’健康’而从不颓废的人身边沸腾之时,他们的‘健康’会如何惨如尸色,恍如幽灵……”
这一天,我切实地感受到了他们的野心,他们的旺盛创造力。无论你在歌词中找到了海子的背影,还是在编曲中找到了平克弗洛伊德的反光,最终这一切都会内化为独属于合作社本身的营养,解散成为宏大的光芒,注入南京这座城市,注入中国摇滚,克服这个时代。
「台风来了Ⅱ 危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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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冷團隊
采访 | 小 姜
撰稿 | 华 南
运营 | 大 头
校对 | 皮 皮
美工 | 越 西
设计 | 小 谭
图源:@Alara7 @涂斐 @小菊 @刘遥 @瘦子